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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脾气大得很”大叔说。
走进病房,寒暄了几句,大叔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句,儿子也没否认。遇到这样的病人,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聊天会不会不够愉快。拖着疲惫的下夜班的心情直到下午还来访视,希望自己好运。
正式的介绍之后,病房中只有病人、配偶、病人儿子,以及我,我习惯在进病房前敲门,房间内的3个人已经知晓了我的到来,在我介绍之后也很配合,万幸,是个好的开始。
开头那一幕的时刻随之而来,我努力保持自己的镇静,社恐医生独自面对病人一家,想来是个尴尬的场面,但我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在陌生人面前展示我擅长的方面,我会把控住全场。于是小心开始,逐步探究,这话到底真不真。
随着访谈的深入,从现病史问到了既往史,从既往史了解到了此次住院前的生活状态,阿姨是个直爽性子,有事说事,丝毫没有遮遮掩掩,即使病史中有涉及隐私的部分,也当着老伴和儿子的面轻描淡写一 一讲来。医生可太喜欢这样的病人了。阿姨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年轻时工厂从事检验工作,病史叙述逻辑清楚,认知没有问题,但是情绪有问题。我非心理科医生,但也和精神心理多少打一点交道,在五六年的工作过程中和无数的病人和家属打过交道,有些成了朋友,有些留了联系方式,有些有成为粉丝的趋势但因一些原因我都转介给我认可的其他医生了。通常有抑郁心理的人不会主动表达不好的想法,甚至不愿在家人面前表达消极的念头,评估的量表中问题也很固定老套,模式化的问答有时候会很生硬,如果别人来问我,我可能不会喜欢。好在阿姨有话直说,阿姨说今年81岁了,3年前得病(一种肿瘤)的时候就不应该治,治完了之后走路也不得劲,手麻脚麻治不好,也不能干活,这次拖个地还把自己摔骨折了,我要是知道用了那个药会这样我不会同意继续治的,自己很没用,这次骨折也不要治了。说起来就有点情绪激动了。家里的活都是大叔干,大叔大阿姨6岁,工作到80岁,现在给一家人做饭,做家务,病房的桌子上有本厚厚的书,便是大叔在读。二老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很孝顺,我问到的病史,儿子基本都很熟悉,只有部分药名答不上来。我敬佩他。到这里,我知道阿姨自己内心里是觉得生病之后拖累家人了,需要家人一直照顾,自己很没用。我与阿姨聊天的过程中,大叔时不时靠近,多说几句,给点来自家属的反馈,一直乐呵呵的,大叔倒是个心态平和、情绪稳定的人。但有一点不对,我每次与他说话,他都要凑近了,有时候我要说上两遍,于是我问他是不是听力不如从前,大叔说右边听不到了,得用左边靠近了听。
阿姨脾气大的由来终于有了一点蛛丝马迹。于是,我又问阿姨,是不是每次与大叔说话都得吼出来,长期这样说话,就越来越有人说她性子急、脾气大,阿姨笑了,“那是呀,不吼他听不见啊”。“那这不能说您脾气大,那是因为他听不见您才这样嘛,别人不懂。”阿姨又笑了,大叔也笑了,“对,今天的话疗很有效果。”大叔对我说。
阿姨需要的不是手术的理由,而是手术的信心。于是我对她讲,第一,儿子大了,孙子也大了,阿姨补充说孙子要出国了,我于是又说,那您的儿子已经做的非常好了,这个手术该做,您放心的做,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从医生角度,建议做。第二,儿子、孙子都不需要您来操心照顾,您只管自己把自己的生活过的舒心,所以好好吃饭,好好配合。第三,您不是脾气大,别人只是看见了表面,不了解原因,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在意其他人。阿姨被逗笑了。也许她需要的是陪伴,访谈没有结束的时候儿子就因有事离开了。
忐忑的开场,双方都很愉快的道别。我也不会不开心的下夜班了。
我原本对外科医生术前一天请会诊内心非常拒绝,这绝对是减分项,万一我有事来不了呢,万一我不在医院呢,而且我真的是值完24小时班很想早点下班补眠啊,天知道早晨6点闹铃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病人发烧不退护士喊我起来处理,原来是天亮了。又是一夜“闭目养神”。好在我们双方交谈愉快。
回科的路上,我想到了我的外婆,我的奶奶,我的爷爷,我的小叔,都是我很亲的亲人。在他们生病的时候我不在,在他们生命的最终阶段我也不在,这样想着眼泪便在眶中打转了,那些年的爱意都在心口难说,现实的困难远比理想要多。爷爷带我长大,外婆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被欺负了给我找公道,即便是我父亲母亲也没有外婆做得好。爷爷生病的时候我不能分担分毫,外婆生病的时候我还没有毕业不能提供任何可供参考的意见,只恨自己生太晚,没有为他们承担过什么。
或许医学人文讲的就是站在病人的角度想,如果我遇到这样的事,我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记一次术前评估访视。
2023.07.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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