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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时间到底存在不存在,如果存在,其本质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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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3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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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疑惑,凡是所有由时间来描述的都可以用运动来描述,就像科幻电影里时间停止了,所有事物都静止不动了,那和世界都静止了,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如果真的有时间,那么时间静止了,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时间是不是只是为了方便人们生活而做的一个定义?还是和空间互相交错构成了一张网?
相似问题:如何理解时间? - 物理学 - 知乎

原文地址: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535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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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3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中世纪(亚里士多德传统)时间哲学简介

阅读本回答前,请读者先大致了解一下当代时间哲学,请移步:
时间是真实存在的吗?这篇回答接着之前的当代时间哲学简介来写,介绍中世纪时间哲学(尤其亚里士多德传统)。基于我的一篇会议论文(《希哈卜·丁·苏赫拉瓦尔迪论时间》,法国里尔大学,2023年6月15日)中的一些论点。
本文所展现的基本都是我的个人理解和观点。日后会发展为论文发表,请勿转载。


<hr/>引言

谈及中世纪时间哲学,有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一、中世纪与当代时间哲学为何区别如此之大?
比如在中世纪,很少能找到与当代时间哲学理论相似的时间理论,比如现在主义、永恒主义、增长块理论,移动聚光灯理论等。
二、中世纪亚里士多德传统将“时间”定义为“变化/运动的数/量”,究竟应如何理解?
中世纪时间哲学,基本都在讨论时间与变化/运动的根本关系,并聚焦如下三个难题:
(1)时间是否存在?
(2)时间与变化/运动的区分,是现实区分,还是仅是概念性/心智性的区分?
换言之,时间与变化/运动,究竟是两个不同的现实事物;还是说,时间与变化/运动,其实是同一个现实事物,尽管在心智中被理解和区分为两个不同的概念?
(3)时间是单一的/统一的,还是殊多的?
<hr/>一、比较中世纪与当代时间哲学

本文主要讨论中世纪亚里士多德传统(也是中世纪时间哲学的主流学派),尤其中世纪阿拉伯传统中的时间哲学。


中世纪时间哲学的根基,是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第四卷中关于“时间”的讨论。
亚里士多德最先将“时间”定义为“变化/运动的数/量”。
亚里士多德的定义,奠定了整个中世纪时间哲学(至少亚里士多德传统)对于“时间”本质的基本理解。
同时,亚里士多德的定义,揭示了时间与变化/运动的根本关联,在中世纪甚至可以说:变化/运动创造了时间。
而中世纪与当代时间哲学的最根本区别,在很大程度上正与亚里士多德关于“时间”的定义有关。
在中世纪时间哲学中:无论时间真实存在与否,时间也只是“变化/运动的数/量”,时间在本质上依附于变化/运动。
“时间似乎比运动在存在方面更弱(weaker in existence)”,阿拉伯哲学中心人物伊本·西那(拉丁名“阿维森纳”,980–1037)如是说。
因此,即便时间真实存在,在中世纪也不适合将“时间”理解为一个类似于空间的“独立的维度”(independent dimension),进而将现实(Reality,包括现实的事与物,real entities and events)置于时间维度中、从一个完全的时间性视角(temporal perspective)出发来分析和理解现实。
相反,在当代时间哲学中:从麦克塔格特(J.M.E. McTaggart)关于时间的关键论文《时间的非真实性》(“The Unreality of Time”, 1908)开始,当代关于“时间”这一概念的典型理解,正是将“时间”考虑为一个类似于空间的“独立的维度”、一个时间性的“序列”(temporal series or order),并将现实置于时间维度中、以完全的时间性视角来分析和理解现实。
正因如此,在中世纪,很难找到当代时间哲学和物理学中的四维“时空”(spacetime)观念,也很难找到A理论、B理论、现在主义、永恒主义等与当代类似的时间理论。
因为这些当代时间观念和理论,全都将“时间”理解为与空间相似的独立维度。
而中世纪则认为,脱离变化/运动来谈时间,便没有时间之可言。
那么,亚里士多德关于“时间”的定义究竟是否合理?应如何理解?
<hr/>二、中世纪时间哲学(以阿拉伯传统为例)

以伊本·西那为例,简要介绍中世纪阿拉伯传统中的主流时间理论。
这里挑选伊本·西那的晚期哲学精要《提示与提醒》(Al-Ishārāt wa-l-Tanbīhāt)中的两段关键文本,也是他关于时间的存在与本质的两个论证。
这两个论证在之后的中世纪阿拉伯时间哲学中,影响极大。
(一)伊本·西那论证时间的存在





前提(1):每个“新生者”(即先前不存在而之后存在的东西,比如你和我,以及地球上的万物?),在进入存在之前,都有“先”——而“新生者”不在这种“先”之中存在。
前提(2):新生者的“先”,不与“后”共存。
这里伊本·西那是在考虑新生者进入存在之前和之后的瞬间:新生者在“先”中不存在,而在紧接着的“后”中,进入存在,因此“先后”不能共存。
这即是时间的“基本模型”:时间的“先后”永远不会共存。
前提(3):新生者的“先”,本身有“先后”的更新和流逝。
伊本·西那随后把时间的“基本模型”,应用到“先”本身;而不再局限于新生者“从无到有”的瞬间。
而在“先”本身之中,也是“先后”更替的。
前提(4):新生者的“先”,不是“无”。
伊本·西那解释到,“无”可以是“先”,也可以是“后”。
但“先”只能是“先”,不能是“后”。
结论:每个新生者的“先”,都是一个“连续体”(continuum),而“先后”在其中不断地更新和流逝。
<hr/>通过这个论证,伊本·西那旨在证明:
每个新生者的“先”,都是一个其本身“不稳定的”(unstable)且“连续的”(continuous)存在者。
伊本·西那是在以新生者的这种“先”为例,来论证这种“先”的存在(因为这种“先”不是“无”),同时考察这种“先”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者。
而这种“先”即是“时间”的例示。但伊本·西那在这个论证中,尚未将“先”等同于“时间”。
他只是在论证这种“先”存在,而这种“先”不是“无”,那么它是一种怎样的“有”。
<hr/>(二)伊本·西那论证时间的本质



前提(1):“更新”(renewal)本质上是一种“状态的变化”(change of state)。
前提(2):“状态的变化”,必然只能发生在“基体”(substrate/subject)中。
前提(3):每个新生者的“先”,都是一个连续体,“先后”在其中不断地更新。
这是论证一的结论。
前提(4):运动(motion),即是状态的“不断”变化。
这是“运动”的定义。“运动”是广义上的,不仅指“移动”(locomotion)。
前提(5):作为新生者的“先”的连续体,是可度量的,因为这种“先”有大有小、有多有少。
前提(6):所有可度量的东西,都是“量”(magnitude)。
结论:作为新生者的“先”的连续体,是“运动的可测量的量”。——这就是“时间”。
<hr/>伊本·西那的第二个论证涉及很多亚里士多德哲学术语,比如什么是“状态”、“基体”、“运动”、“变化”、“量”等。
简言之,伊本·西那的论证二思路如下:
论证一得出,每个新生者的“先”都不等同于“无”,是真实存在的;而这种“先”是一种连续体,其中“先后”不断更新。
但作为新生者的“先”的连续体,不能独立存在;因为它本质上是一种“状态的变化”、“更新”。因此,它只能发生在某个“基体”中。
而状态的“不断”变化、更新,即是“运动”。由此,伊本·西那将作为新生者的“先”的连续体,与“运动”关联在一起。
不仅如此,作为新生者的“先”的连续体,是一种“量”、可度量,有大小多少之分。因此,这种连续体,即是“运动的量”。
这即是“时间”。
此外,在中世纪物理学中,所谓的“最高天”(the outmost sphere),做着永恒的圆周运动。那么,它最适合作为“时间”的基体。
最终,时间,就是由“最高天的运动”所产生的。
——这是亚里士多德传统中的另一个共识。
当然,这里也有亚里士多德物理学的局限性,比如当时认为日夜变化由最高天的运动产生。
因此,时间在本质上依附于“运动”,是“运动的量”。
如果没有“运动”,则没有“时间”之可言。
<hr/>(三)中世纪的“时间”,是一种“不稳定的偶性”

综上,以伊本·西那的两个论证为例,可见在中世纪时间哲学中,时间在本质上是一种“偶性”(accident),需要依附于“实体”(substance)才能存在。
不仅如此,时间还是一种“在存在上很弱”的偶性,因为它的“不稳定性”(unstableness)。
这里的“不稳定”是指:“先后”不同时存在。
“运动”是实体的一种不稳定偶性;而“时间”是“运动的量”;所以,“时间”依附于运动、是比运动更弱的一种不稳定偶性,甚至可以说是“偶性的偶性”。
<hr/>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关于“时间”的定义,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中世纪对于“时间”的理解与当代理解的根本不同。
在中世纪,“时间”的存在与否,我个人认为只有“一线之隔”。
如果强调时间作为“运动的量”的“现实性”,即强调时间与运动的现实区分,时间则存在;
如果强调时间的“心智依存性”(mind-dependence),即强调时间仅是心智理解运动的一种方式(即“运动的量”、运动的大小多少),时间则在现实中不存在,而仅在心智中存在。
但无论时间存在与否,基于中世纪对“时间”的基本理解,都不可能像当代那样将“时间”作为“在存在上很强的”一种独立的序列或维度、并以单纯的时间视角来分析和理解现实。
<hr/>如果从中世纪视角来批判当代对于“时间”的理解,可以说:
当代的“时间”概念,只是基于中世纪所考察的现实“时间”的一种抽象概念、一种关于“时间”的幻想,以空间来理解时间,进而把“时间”误当作一种与空间相似的独立维度来理解和考察;
换言之,当代或许尚未定义清楚“时间”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而“时间”的本质必与变化/运动相关),即开始考察时间是否存在。
更根本的问题,或许不是“时间是否存在”,而是“时间究竟是什么”。

那么,各位是更认同中世纪对“时间”的理解,还是当代的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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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3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摘要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时间的特殊性,但物理学——迄今最精密、最成功的科学怎么处理它?梳理2000多年来物理学的基本运动理论的发展,一个初步的脉络呈现在我们面前。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维度与空间维度是互不影响的,空间维度可能更为重要——天上和地面的运动规律是不一样的。牛顿引入绝对时间与绝对空间的概念,在经典力学中时间维度是与空间维度地位平等的。牛顿提出三大运动定律以后,物理学的基本运动理论一分为三: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力学、量子力学和演化力学。三个力学理论分别引入一个普适物理常数:真空中光速c、普朗克常数h和玻尔兹曼常数k,各自界定了对物理世界认识的一个极限:光速不变性、不确定性和不可逆性。对时间的认识也一分为三:量子力学基本沿用经典力学的时间概念;基于相对论力学时间与空间统一了,可以在一定程度相互转换,但基本的时序是相对性不变的,时间与空间有所不同;基于热力学第二定律和耗散-涨落定理所代表的不可逆性,演化力学给予了时间一个特别地位。这些显然还不是最后答案。三种普适力学若是统一,以后时间的作用怎样?

撰文 | 敖平(上海大学物理系、定量生命科学国际研究中心,上海交通大学系统生物医学研究院,现为四川大学教授)

从人类文明的曙光开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或觉得知道时间是什么,都感觉到时间在不停地流逝,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不同的。从古至今一直有人幻想能回到过去或知道未来,如各种穿越剧所演示。还有不少人想方设法让时间流动变缓、甚至停滞下来,众所周知的埃及法老企图用木乃伊来实现永生、秦始皇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就是这种不太成功的努力。人类对自然知识的积累到一定水平后开始理性地解释世界,试图了解时间这一现象的本质是什么和如何被描述,产生了各式各样系统的理论猜测和玄思。有起源于近东的宇宙有始有终的线性型体系;有印度的周期、轮回;也有我国《易经》里的不停变化。现存系统、努力去接近经验观察的体系由希腊亚里士多德提出并总结在他的《物理学》和《天论》两部著作中(图1)。这个古希腊知识体系强调逻辑的一致性,追求现象背后的动因和本质,明确认定时间的独立地位,同时也认为天空上星体的运动与地面附近物体的运动是截然不同的。这是物理学中的运动规律明确表达的开始,垂范学术界近2000年[1]



图1

01  牛顿的绝对时间

经过2000年左右的探索,人类逐渐认识到亚里士多德体系的不足,首先有对时间概念上的持续困惑。如对亚里士多德研究很深的著名宗教学者圣·奥古斯汀(St Augustine)很早就说道,“什么是时间?如果没人问我,我很清楚;如果有人希望我解释,我则不清楚”。亚里士多德运动规律与实验的偏差也积累到一个不可调和的程度,传说中的伽利略(Galileo)比萨斜塔实验非常有效和形象地说明当时的流行理论与实验的不符合。在总结前人的研究成果和他自己的实验、理论研究的基础上,牛顿在1687年系统地提出了著名的三大运动定律:
第一定律:每个物体如果没有外界影响使其改变状态,那么该物体仍保持其原来静止的或等速直线运动的状态;
第二定律:动量的变化与所施加的力成正比,并沿力的作用方向发生;
第三定律:对于每一个作用力,总存在一个与之相等的反作用力和它对抗。
三大定律与牛顿发现的万有引力定律一起实现了对天空中星体和地面上物体运动认识的统一[2],也让人类第一次有了对自然规律的定量、精密的描述,成为经典力学的基础。
为了更好地描述运动,牛顿发明了微积分(我怀疑可能是好的工具帮助他发现了新的运动规律)。不过由于这个数学方法太新,牛顿在他的书中仍然用古老但传统的数学方式——几何来表述三大运动定律,这导致我们现在阅读这部巨著的困难。我们现在常用的牛顿方程表述F=ma是牛顿提出三大运动定律50年后由伯努利(Bernoulli D)给出(图1),加速度a由牛顿记号表示,


,物体位置x对时间t的二阶导数。牛顿方程在不同的问题中取同一形式——在经典力学中能应用于所有问题,但其中的力F和物体的质量必须由具体考虑的问题确定,如伯努利把牛顿方程从离散的有限粒子数系统推广到连续性的无穷粒子数系统,建立了流体力学。为了刻画物体位置,我们需要空间x,为了刻画运动,我们需要时间t这个维度。牛顿仔细地考虑了当时所有的实验结果,在逻辑一致性的要求下,他提出了绝对时间和绝对空间的概念。
牛顿第一定律界定了惯性参考系的存在,由于伽利略相对不变性的保证,时间的变化在所有惯性系中是一样的——时间的绝对性。惯性系需要的空间是欧几里德(Euclid)空间,甚至经过严谨、具有批判精神的哲学家之一康德(Kant)的分析,仍认为是先验地存在的。时间和空间在经典力学中是相互分离的,是两个不同的物理量或维度,但作为坐标具有一种平等的地位。
应用万有引力定律牛顿初步解决潮汐(月球和太阳的引力所导致)这一2000年难题,伯努利在1740年进一步发展平衡潮理论,结合牛顿方程,拉普拉斯(Laplace)在1776年提出动力潮理论,完整地解释了潮汐;哈雷(Halley)预测了一个慧星的运动周期——哈雷彗星在1758年如期归来;科学家们预测了新的行星的存在,海王星在1846年被观察到。经典力学取得了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成功,它成为了科学理论的一个范本,影响远逾物理学的范围。
经典力学清楚地表明定量描述一个物理现象需要3个基本要素:运动方程——牛顿方程;物体本构方程——确定质量和力;初始和边界条件。运动方程和初始条件与时间关联,而力或相互作用的陈述和边界条件需要空间。物体在时空中的行为是可确定的。经典力学的成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普适物理理论的例子:能描述非常广泛的实验和经验事实、没有确定已知的实验反例、没有可预见的应用边界。经典力学有很多数学上等价表述形式,与我们论述相关的是著名的哈密顿(Hamilton)方程。它是关于物体在相空间q中的运动方程,用能量或哈密顿量H替代力 F的地位——相空间中H的梯度是广义的力(图1)。相空间q= (x, p) 由物体位置x和动量


构成,图1中矩阵


是对于x, p的反对称矩阵[3]。在哈密顿方程中,时间和空间的相对独立性被更清晰地体现。
但是,200年后经典力学在解释实验上开始出现困难,理论中隐含的矛盾逐渐明显。


02 相对论力学中的时间

第一个成功的突破口就是在绝对时间和空间这对概念。爱因斯坦长时间地思考了麦克斯韦(Maxwell)方程中伽利略相对不变性的不成立这个理论不一致问题,认为应该修改经典力学的相对性概念——扬弃伽利略相对不变性中时空的绝对性。1905年,爱因斯坦[4]提出了两条简洁的原理,相对性原理和光速不变原理:
(1)凡是对力学方程适用的一切惯性坐标系,对于电动力学和光学的定律也一样适用;
(2)光在真空中的速度c同发射体的运动状态无关.
这两条原理构成狭义相对论的理论基础,带来一系列观念的革命性变化。变化之一是同时性的可操作性建立,在不同的惯性系中不再有同一的同时性,时间的流逝在不同的惯性系中会是不一样的,狭义相对论和经典力学的时间同时性的不同,被著名的双生子佯谬形象地揭示。另一个直接的推论是时间维度、空间维度不再是相互独立,它们可以相互转化,一起构成四维时空,经典力学的绝对时空理论上不再成立。
重新定义相对性不变的四维力f和四维动量π,用固有时间或原时τ表示时间,力学运动方程仍具有同样简洁、优美的形式(图1),能与麦克斯韦方程完美地一致结合。相对论力学还预测能量和质量不再相互独立,可以相互转化——爱因斯坦著名的质能关系E=mc2。当然,在低速极限下,相对论力学回归经典力学。
100多年过去了,(狭义)相对论力学通过了迄今为止能做的、针对它的实验的检验,它的应用也给我们日常生活带来巨大影响。它已替代牛顿方程成为一个普适运动方程,是现代物理学的基础之一。1915年,爱因斯坦再次推广相对性原理为广义相对性原理,把万有引力也纳入相对论力学的框架中,进一步发展对时空的理论,再次增进了我们对时空的理解。他用黎曼(Riemann)几何替代欧几里德几何,用弯曲的时空替代平直的时空。我们所处的时空不单不是绝对或先验的,还依赖于其中的物质运动,时空可能会有起点。
从认识论的角度,黎曼空间的存在和应用也提示我们欧几里德空间不是哲学意义下先验的,广义相对论再次促成了对整个时间、空间观念的变革。从物理学本身发展的角度,相对论力学这个发展的例子告诉我们一个成功的新物理理论需要具备3个基本条件:包括旧理论的适用范围;预测新实验并通过其检验;有孕育新思想、新概念的能力。另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是经典力学:作为稳态极限,它成功地吸收了静力学如著名的阿基米德(Archimedes)浮力定律并具备上面讨论过的其他两个基本条件。
尽管相对论力学把时间、空间结合在一起,四维时空给我们时间维度、空间维度等价的想象,但它们之间的变换不像空间维度之间的变换那样任意。类时、类空和类光的四维时空是相对性不变的,我们不能把类时变换为类空。四维时空中发生的事件仍然有一个基本时序。时间维度与空间维度仍然不一样。

03 量子力学中的时间

第二个成功的突破口的成果是量子力学[5]。量子力学基本上还是沿用经典力学的时间概念,但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变革了我们关于空间的概念:描述物体运动的相空间是有结构的。简单的例子是相空间中的位置x和动量p满足一个对易关系,[x, p]=ih,不再相互独立,它们的乘积不能交换,xp≠px。这个对易关系也是一对共轭物理量之间不确定性关系的典型例子。从1900年普朗克(Planck)发现普适常数到1925年海森堡(Heisenberg)发现第一个量子力学的表述花了至少两代物理学家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海森堡方程用算符OH表示物理量,直接用了对易关系(图1)。1926年建立的薛定谔(Schrödinger)方程也是常用的表述,用波函数ψ描述物体的时空状态,把相空间结构和对易关系隐含在其中。这两种描述绘景都需要首先确定系统的哈密顿量。在普朗克常数很小的条件下,量子力学回归到经典力学。
量子力学立即在从玻尔(Bohr)开始氢原子的理论研究中取得成功。一个非常成功的应用例子是超导现象:在我们熟知的一些科学家如费曼(Feynman)、朗道(Landau)等没有取得成功的情况下,一个由教授、博士后、研究生组成的理想的研究团队——但直到今天在专家范围外仍然不知名的团队在1957年发现了巴丁-库珀-施里弗(Bardeen-Cooper-Schrieffer)常规超导理论(巴丁是迄今为止唯一得过两次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科学家)。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理论,影响到物理学很多领域的发展,包括基本粒子物理的希格斯(Higgs)机制。与相对论力学一样,量子力学是现代物理学的基础之一,也对我们的日常生活有巨大影响,这是替代经典力学的第二个普适理论。
量子力学对时间、空间还各有一点重要突破。除了指明相空间有结构之外,量子力学明确表明描述物体运动的相空间不限于我们常见的三维空间(相空间是六维),别的维度也一定存在,别的空间方式也可用——恰当的一般空间是希尔伯特空间,完全脱离经典力学的相空间。例如基本粒子如电子的自旋,必须作为独立的、额外的自由度接受下来,这对后续量子场论的发展影响巨大。在时间上,量子力学表明一定程度的逆时间运动是可能的,从它的路径积分表述来看尤其明显:逆时间路径没有被排除,它的物理后果迄今还没有被探索清楚。量子力学与相对论力学相结合的狄拉克(Dirac)方程获得瞬时的成功。经过各自多年的几番努力,电磁相互作用、强相互作用、弱电相互作用的相对论量子场论化也获得成功。粒子物理的标准模型,统一电磁、弱和强相互作用的理论,也获得一定成功。这些成功理论的数学结构都属于杨振宁、米尔斯(Mills)所发现的规范场。但是,万有引力或广义相对论的量子化,还没有成功,有很强的理论矛盾;从量子场论的角度来包括广义相对论,如超弦理论,也还没有成功,还没有一个新的实验验证,它们在图1中用问号标识。在一定意义下我们又回到1905年之前的状态:各个理论之间还不完全融洽。这表明存在很深刻的理论问题,关键很可能是时间与空间在相对论中和在别的一般物理理论如量子力学中到底有何差别,有待我们继续探索。

04  演化力学中的时间
尽管它们的物理内容和数学结构完全不一样,量子力学与相对论力学的运动方程都有一个从经典力学带过来的共同性质:对于时间反演动力学是可逆的,孤立系统的能量是守恒的,信息或熵也是守恒的。有时人们会被自己手中的问题误导,会忘掉这个重要性质,譬如霍金(Hawking)就曾经忽视它而输了关于黑洞的宇宙信息守恒的赌,现在他认为黑洞是会带量子“软毛”的,会保留信息[6]。但是,过度强调这个守恒性质可能会导致另一个极端,把时间从物理规律的表述中取消,没有时间这个维度,从而把时间的存在看成是一种幻象[7]。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把能量看成“天”,把信息或熵看成“道”,我们已知两种普适动力学对于孤立系统无非是说“天不变、道也不变”。我们好奇的是,经典力学以后是否还有别的、不守恒的、第3种普适力学结构的可能?
事实上,19世纪中叶出现的热力学首先对这个问题提供了肯定回答的可能。早于相对论力学和量子力学的发展,热力学第二定律[8]明确陈述一般动力学过程是不可逆的,它是人类发现的普适规律之一,迄今没有任何实验、经验上的例外。但是,热力学不是真正的动力学,这让它催生了两个重要问题:它的存在与已知的普适运动规律相容吗?如果相应新的运动方程存在的话,一般形式会是什么?
从麦克斯韦、玻尔兹曼(Boltzmann)、吉布斯(Gibbs)等开始的150多年研究对第一个问题给出了肯定回答:相容;并产生了一门对应的、应用范围与热力学一样广泛和成功的学科——统计力学[9],是现代物理学的一块重要基石。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有两个相反的努力方向:不可逆性仍然由可逆的运动规律中产生;或寻找全新的结构。从玻尔兹曼开始的物理学主流希望不可逆性能够从已知的运动规律产生:经典力学和量子力学。很遗憾,这种努力经过150多年还没有成功:常见的问题是明确地或隐蔽地总是把不可逆性的假设引入到论证过程中。其余的研究要么论证过程有错、要么系统太特殊。但这个探索带来了很多重要成果,加深了我们对运动规律的理解,例如混沌的发现与研究[10]
第二个方向把研究者们带到全新的领域,遇到的不可逆的运动方程太多了,可用的方法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般的意见对能否得到肯定的答案一直是不确定的。譬如直到最近(甚至现在)很多人对一般非平衡过程中是否存在类似的能量函数H、统计力学是否存在一个普适的力学框架仍然持一个怀疑态度[11]。幸运的是,第一个对应于统计力学或热力学的一般运动方程终于出现了,它的形式也非常“简单”(图1)。
这个演化方程[12]很新,我国物理学家对它的建立有主要贡献。首先,与另外的基本力学理论类似,方程的形式是理论假设,演算结果是可以被实验检验的。演化方程是在相空间q中表述的,ζ是相空间中的随机“力”,是高斯白噪声,它的平均值是零,〈ζ〉=0,


,其中:k是玻尔兹曼常数,T是温度,上标τ表示转置,δ(t)是狄拉克δ函数,D是相空间中的扩散矩阵。J(q)是一个一般的反对称矩阵。如果稳态极限存在,其分布函数是标准的玻尔兹曼-吉布斯分布形式,


,是统计力学中重要的正则分布。
这个演化方程显然满足成功的新物理理论所需要具备的3个基本条件之一——包容旧理论的适用范围。当D=0,它回到经典力学——孤立系统运动的哈密顿方程;它直接导出统计力学的正则分布,不需要通常教科书中的大粒子数条件[13];也与从完全不同视角得到的运动方程一致[14]。另一个基本条件也满足——孕育了新思想、新概念:它统一平衡态和非平衡态过程的描述;指出存在一种全新的不同于常见伊藤(Ito)和斯卓妥诺维奇(Stratonovich)积分的随机积分[15],对应的随机微分方程自发现以来不停地在被研究[16-19]。从演化力学用极限(D=0)包容经典力学的例子中看到,随机力的起源是系统的开放性:系统之外的、别的自由度存在,它们的影响导致随机力,一般来说随机力含有系统力学量或相空间的变量,具体形式必须由具体问题决定。演化方程的很多特殊例子已经被很多研究者发现[14],但对其隐含的普适性认识不足,目前为止的主流认为应该从守恒的运动方程导出,忽视了这种推导需要一组全新的额外假设[13]
随机“力”ζ与扩散矩阵D的关系是统计物理中著名的耗散-涨落关系的一个特例,但在演化力学的表述中是作为定义出现的,可称为“F定理”,这意味着它在演化力学中普遍成立,实验上是可以检验的。这个定义可以看成牛顿第三定律的一个推广:物理体系如何与未知的世界相互作用。更进一步的研究发现系统的扩散矩阵和摩擦矩阵还应该满足一个普适的关系[12],爱因斯坦关系——摩擦系数与扩散系数乘积是常数——在高维、非线性、无细致平衡情况下的推广,是一个新的预测,也能被实验检验。
演化力学预测了一系列随机动力学等式,其中一部分是熟知的热力学不等式的推广,可由实验检验[12]。它也指出目前基于平均场意义下的热力学第二定律会在涨落大的情况下出现与实验的偏差,应该重新检验其陈述。演化方程所依赖的新的随机积分[14]在物理系统中也是可以检验的,意义类似于广义相对论中空间是否弯曲。成功的新物理理论所需要具备的3个基本条件演化力学都能满足。数学上,演化力学是基于新发现的一个强有力的数学结构[16, 19]:一个随机过程中总存在一个类似于物理中能量的函数,记为H,动力学过程可以分解为两部分:保持H不变的部分,记为J让H减少的部分,记为D,由随机项的方差确定。演化力学可以作为第3个普适力学,是现代物理学的另一基础。
演化力学提供了描述非平衡态过程的一般框架,它的稳态极限——统计力学是目前应用广范、成功的物理理论[20]。不但成功地运用在宏观世界,而且也成功地运用在量子场论描述的微观世界和广义相对论表述的宇观世界。演化力学以一种完全不同于量子力学的方式引入不确定性,假设物理体系是开放的、实际过程总是不可逆的。在量子力学中不确定性是关于相空间或共轭物理量的,而运动过程是可逆的。演化力学中的可逆性类似于科学的重要基石之一——测量,测量过程是不可逆的。在经典力学中测量对系统的影响在理论上可以无限地小以至于能被忽略不计,而在量子力学中测量有小单位,~hIn2,普朗克常数和比特。从这个角度演化力学会对解决量子力学中的测量问题——玻尔和爱因斯坦终生讨论但没有获得共识的问题提供一个重新考虑的思路。
与量子力学一样,演化力学基本沿用经典力学的时间概念,在惯性系之间不做区别,对空间的要求也与量子力学一样,可以是任意空间。这让它甚至能应用到物理学的范围以外,事实上它的发现就受到生物学中达尔文(Darwin)演化过程的启发[12]——玻尔兹曼就曾经这样猜测过,但他卡在怎样处理无细致平衡的运动。它与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力学(包括经典力学)大的不同是:在演化力学中能量和信息都不守恒了,把不可逆性显式地容纳在内,明确揭示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的不一样。

05展望
从运动规律的发展历程中我们看到时间维度是如何与其他维度不一样的。目前我们所知的3种普适力学各有一个普适常数:c,h和k,分别揭示了物理世界的一个认识界限:光速不变性、不确定性和不可逆性(图1)。其中,两个界限与时间相关,在一定程度上物理学已回答了时间为何不同于其他维度。更完整的回答可能涉及对一个客观世界的根本规则——因果关系的更深刻理解,也许要等到对3种普适力学有更进一步理解之后。
此外还有一系列的与时间相关的问题需要回答,难度也许要小一点:我们注意到相对论量子场论是相对论力学与量子力学的优美结合,但它连接到演化力学或统计力学就显得特设性很强,目前好的做法之一是久保-马丁-施温格(Kubo-Martin-Schwinger)条件,在理论上还可以比这个条件做得更好吗?超弦理论中的多宇宙理论已经在应用演化理论,后者的角色可以更大吗?我们能把3种普适力学都统一在一个理论构架中吗?这个统一是会在统一四种相互作用之前还是之后?我们的宇宙到底是孤立的还是开放的?等等。对有志探索的人们,也许第一步是了解物理学已经取得的、比较确定的成就[21]。然后,体验、享受你的探索历程。或者,纯粹来欣赏人类理解时间这一艰苦卓绝的奋斗。
参考文献
[1] Aristotle. Complete Works of Aristotle (v1). New York: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4
[2] Newton I. The Principia: Mathematical Princi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 New York: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9 [Newton I. 赵振江, 译.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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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Hawking J W, Perry M J, Strominger A. Black holes have soft quantum hair. Phys Rev Lett, 2016, 116: 23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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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Gibbs J W. Elementary Principles in Statistical Mechanics.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02 [Gibbs J W. 毛俊雯, 译. 统计力学的基本原理. 合肥: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 2016]
[10] Hao B L. Directions in Chaos (1&2). Singapore: World Scientific, 1987, 1988
[11] Lu X Y, Lin J Z. Can we develop a general theory of the dynamics of turbulent flows and the motion of granular materials (in Chinese)? Chin Sci Bull, 2017, 62: 1115–1118 [陆夕云, 林建忠. 能否发展关于湍流动力学和颗粒材料运动学的综合理论? 科学通报, 2017, 62: 1115–1118]
[12] Ao P. Emerging of stochastic dynamical equalities and steady state thermodynamics from Darwinian dynamics. Commun Theor Phys, 2008, 49: 1073–1090
[13] Ao P. From N=∞ to N=1: Arrival of dynamical foundation for statistical mechanics (in Chinese). In: TD Lee Library, ed. Essays in Honor of the 90th Birthday of TD Lee. Shanghai: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Press, 2016. 281–287 [敖平. 从 N=∞到 N=1: 期望已久的统计力学普适动力学基础已到来. 李政道图书馆, 编. 心通天宇——李政道教授九十华诞文集. 上海: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2016. 281–287]
[14] Ao P, Kwon C, Qian H. On the existence of potential landscape in the evolution of complex systems. Complexity, 2007, 12: 19–27
[15] Qian H, Ao P, Tu Y, et al. A framework towards understanding mesoscopic phenomena: Emergent unpredictability, symmetry breaking and dynamics across scales. Chem Phys Lett, 2016, 665: 153–161
[16] Ao P. Potential in stochastic differential equations: Novel construction. J Phys A, 2004, 37: L25–L30
[17] Kwon C, Ao P, Thouless D J. Structure of stochastic dynamics near fixed points. Proc Natl Acad Sci USA, 2005, 102: 13029–13033
[18] Ma Y A, Tan Q J, Yuan R S, et al. Potential function in a continuous dissipative chaotic system: Decomposition scheme and role of strange attractor. Int J Bifurc Chaos, 2014, 24: 1450015
[19] Yuan R, Tang Y, Ao P. SDE decomposition and A-type stochastic interpretation in nonequilibrium processes. Front Phys, 2017, 12: 120201
[20] Ao P. The work of David J Thouless: The discovery of topological phase transition led by curiosity (in Chinese). Chin Sci Bull, 2017, 62: 1199–1203 [敖平. 大卫 邵勒斯的治学和建树: 纯粹探索凌绝顶. 科学通报, 2017, 62: 1199–1203]
[21] Brown L M, Pais A, Pippard B. Twentieth Century Physics (I-III). New York: CRC Press, 1995 [Brown L M, Pais A, Pippard B. 刘寄星, 译. 二十世纪物理学(1–3). 北京: 科学出版社, 2014]

本文原文发表于《科学通报》2018年第2期,经作者授权发表于《返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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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3 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光子来说,(本地)时间并不存在,(本地)空间也不存在
所以对我们来说,它没有质量。
从这个角度来说,时间和空间的存在仅仅是因为你有质量,有引力场。
可以认为,时间和空间仅仅是引力场的产物。为什么时间轴和空间轴那么不同,为什么时间不是第四维度呢?如果时间仅仅是平凡的第四个空间维,那么我们就没有速度,没有动量,也没有能量,没有跃迁没有聚变也就没有一切的一切了。
这可能仅仅是引力子的张量特性导致的吧。宇宙就是要大爆炸,你管得着吗?
宇宙的结构就是这么奇异,其中一个特别的轴被生物理解成了时间,理解成了因果关系,有什么问题吗?人类的诞生就是因果论决定的。
否则,没有人类,宇宙该多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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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3 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邀。
我先说结论。时间是存在的,因为有熵。
BBC做过一个纪录片,Ludwig Boltzmann - The genius of disorder (2007) - YouTube. 这部纪录片叙述了玻尔兹曼的生平,讲解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发现,就是熵的微观统计解释。因为当时(十九世纪末)的物理学界并不认为原子是真实存在的,原子论最著名的反对者当属马赫,所以玻尔兹曼的成果并不被物理学界广泛接受,他因此饱受折磨,最终自杀。
下面的内容部分出自该纪录片,部分出自我高中时在高三《语文读本》上读的一篇科普文章,文章是出自彼得·柯文尼和罗杰·海菲尔德写的《时间之箭》的第一章,《时间的形象》。
时间是不是真实存在,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困扰科学家的难题。从牛顿时代,科学家们就意识到,空间是均匀的(具有空间平移不变性),各向同性的(具有空间转动不变性),而物理学定律是时间可逆的。根据牛顿第二定律,,我们可以看出,假设我们把空间坐标做平移,或者旋转,公式的形式不变。如果我们把时间反号,也就是,公式的形式也不变。但是在地球上,我们可以明显的区分上下。牛顿的洞察指出了我们可以区分上下的根本原因,那就是地球有引力。如果在远离任何星体的太空中,我们不能区分出空间的上下左右前后。就连在地球上,我们也只能区分上下,不能区分前后左右,我们所说的前后左右都是人为规定的。这是因为地球的引力总是指向地心的(暂时不考虑地球形状的不规则形和由地球自转造成的惯性力),通过物理学定律,我们可以知道我们是在接近地心还是在远离地心,也就是沿着地心方向的空间对称性被破坏了,因此我们可以规定远离地心的方向为“上”,“上”的反向为“下”。但是对于平行于地球表面的方向(准确地说,在地球表面一点的切平面上),没有哪个普适的物理学定律破坏它的对称性,这就导致在地球表面任意一点的切平面上,”前后左右“只能人为定义。综上,在地球表面的任意一点,“上下”这两个方向是well-defined,而“前后左右”是ill-defined. 同样, 在太空中,我们也不能区分时间的过去和未来,因为你没有任何可以观测的对象,你怎么判断过去和未来?
这里我还要指出一点,运动的存在并不能保证时间的存在,因为我们通常所说的时间,都是指那个只能前进,不能倒流的时间,而不是出现在运动方程(无论是宏观的牛顿运动方程,拉格朗日运动方程,还是微观的狄拉克方程,薛定谔方程,克莱因-戈登方程,以及描述电磁场论的麦克斯韦方程和描述引力场的爱因斯坦场方程)中的那个时间参数。在这些运动方程中,时间只是一个参数,该参数并不具有“不可逆性”,因此不能将它与通常所说的时间混为一谈。厘清这两个时间的区别后,下面我所说的时间都是指满足不可逆性的那个时间,也就是日常生活中大家都熟悉的那个时间,而不是出现在运动方程中的时间参数。
现在问题就来了,既然我们直觉观测到的时间只能朝前,不能朝后,那么是什么给了时间一个特殊的箭头呢?答案就是熵,熵只能增加不能减少,于是熵就给了时间一个箭头。
物理学很大程度上是相信还原论(reductionism)的,也就是宏观的物理学现象要受到微观物理学定律的支配。我们知道支配微观物理学定律的公式,例如薛定谔方程,狄拉克方程,Klein-Gordon方程,乃至描述单个分子运动的牛顿定律,都是时间可逆的。支配电磁学的麦克斯韦方程组也是时间可逆的。既然是这样,那么为什么受这些公式支配的宏观物理学定律会有时间的不可逆性?假设我们有一个容器,如图所示。


如果我们只有两个分子,它们可以自由移动,然后我们拍摄一部电影,用来记述这两个分子的运动。当我们播放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无论是正着放还是倒着放,这部电影里面的运动都遵循物理学定律。这两个分子可以时而都在左边,也可以时而都在右边,或者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这都不违背任何物理学定律。但是如果我们有个个分子,并且这些分子一开始都被一个隔板限制在容器的左边,然后我们抽去隔板,让这些分子在整个容器中自由运动,经过足够长的时间,我们可以肯定,这些分子会有几乎一半分布在容器的左边,而另外的几乎一半会分布在容器的右边。同样,我们拍摄一部电影,记录这些分子的扩散转移过程。如果我们正着放这部电影,我们可以看到,分子从左边的容器慢慢地扩散到整个容器,这是符合物理学定律的。如果我们倒着放这部电影,我们会看到,一开始弥漫在整个容器的分子,自发地聚集到了左边的容器,也就是系统的熵自发地减小了,这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于是在这里,我们有了一个量,它可以区分时间的方向,那就是熵。
问题是,既然两个分子的时候我们没法区分时间的方向,为什么在有个分子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区分时间的方向了呢?这就是玻尔兹曼的洞察了。玻尔兹曼说,第二种情况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而是几乎上不会发生。事实上,动力系统里面有个精确成立的定理,Poincaré recurrence theorem,这个定理说,一个动力系统,经过足够长但是有限长的时间,一定会回到跟初始状态非常接近的一个状态。现在这个分子的运动就是一个动力系统,根据庞加莱回归定理,经过足够长的时间,这些分子一定会重新聚到左边的容器。但是这个回归时间是宇宙年龄的好多倍。这也就意味着,尽管微观的物理学定律允许这些分子重新回到初始状态,但是这种回归几乎上不会发生。
玻尔兹曼给出了统计熵和热力学熵的公式,,于是一个系统的状态数越多,系统的熵就越大。而很明显,所有分子弥漫在整个容器时的系统状态数远大于所有的分子都被局限在容器左边的状态数。而且分子数越多,这个状态数的差距就越大。热力学第二定律规定,系统的熵不可以自发地减小。因此,通过研究系统的熵,我们就可以赋予时间一个箭头。也就是,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我们就可以判断出一部影片是正放还是倒放。尽管根据玻尔兹曼和庞加莱,热力学第二定律只是在概率上成立,但是如果系统足够大,那么我们可以肯定,热力学第二定律几乎上是一定成立的。
结论:时间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时间的方向由熵増的方向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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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3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费曼物理学讲义》中费曼给出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时间很可能是我们不能定义的事物之一。我们干脆说时间就是我们所知道的那回事:它就是让我们等了多久!
不管怎样,重要的不在于我们如何来定义时间,而在于我们如何来测量它。测量时间的一种方法是利用某种能周期性发生的事情。例如,一个昼夜。昼夜似乎是一再重复出现的。然而你思索一下,也许就会问:“昼夜是否是真正周期性重复的?每一天是否都同样长?”在人们感到非常无聊的时候,总觉得日子长得可怕。
我们有没有什么方法来检验日子长短是否相同?一个办法是把它同某种别的周期性现象作比较,我们可以用一个沙漏来作这种比较。如果我们让某个人日夜站在它的旁边,每当最后一粒沙掉下来之后,他就把沙漏倒转过来,这样,我们用沙漏就能“创造”一个周期性事件。
于是,我们就能计算从这个中午到下一个中午的“小时”数(即倒转沙漏的次数),这里所说的中午的定义并不是12:00,而是太阳在其最高点的时刻。然后我们就会发现,每一天的小时数都是相同的。
现在我们比较有把握认为“小时”和“昼夜”具有一种规则的周期性。或许有人会问:是否会有某个万能者在夜间使沙漏的流动变慢,而在白天又把它加快?我们的实验无法对这类问题做出回答,我们所能说的,只是发现一种事物的规则性与另一种事物的规则性相吻合而已。我们只能说把时间的定义建立在某种明显是周期性事件的重复性上。
(节选时删去了部分内容)
---------------------------------------------------------------------------------------------------------------------
我解释一下最后一段,费曼的意思是,我们怎么知道每一天的时间一样长?你或许会说因为每一天倒转沙漏的次数一样多,但我们怎么知道沙漏每漏完一次用的时间一样长?你或许会说沙漏每漏完一次你的石英表都走了相同的时间,但我们怎么知道石英晶体振荡器的每次振荡用去了相同时间?……这样问下去是无法找到一个终极的答案的。如何终结这种问答?我们可以这样想,因为石英晶体振荡器每振荡一次,光都走了相同距离,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石英振荡器的每次振荡用去了相同时间。这样时间就和光速等物理量建立起“和谐”的联系。
题主问的是时间是否存在。我认为,对于不是实物的东西,是不能讨论其存在性的,我们可以说空气、椅子存在(它们都是实物)。但时间只是我们测出的一个物理量,就像温度,位移那样的物理量。谈论其存在性大概没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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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看到,费曼并不是凭感觉就认定每一天的时间一样长,而是做了一些实验来验证这个想法。他强调了“测量”的思想,这与爱因斯坦所说的类似:「在物理学中概念必须基于它的测量才有意义」²。
为什么?因为人的感觉有时是不可靠的。例如,牛顿(以及很多人)凭感觉认为时间是均匀流逝的,但爱因斯坦推翻了这一看法,他在关于狭义相对论的那篇论文中,首先就定义了一种测量时间的方法,使得他关于时间延缓的论证令人信服。事实上,狭义相对论关注的就是“测量”的问题。(可参考哈里德的《物理学基础》)
现代物理学家认为,是伽利略的“测量”开启了真正意义的物理科学:不同于亚里士多德对自然的简单观察,伽利略做了真正的实验(主要是测量),例如发现了摆的等时性,发现斜面上的小球下滑距离与时间的关系s=kt²(k是常数)。
测量使时间和其它物理量建立起联系,才有了牛顿三定律,有了后来的现代物理。物理学是建立在测量的基础上的。
参考文献:
1.《费曼物理学讲义第一卷》第五章(在国内书名被译作《费恩曼物理学讲义》)
2.吴大猷.《物理学的历史和哲学》第五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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