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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26
对于活下来的年轻人(当然现在也不年轻了)癌症病史是一种原罪。当经历漫长的时光,等待着那一点点脐带血在一个成年人的体内生根发芽生长,带着一丝信心和些许忐忑进入就业、相亲市场,才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了自己的空间,仿佛身上背负着虚无的枷锁,一切都预先被怀疑,一切也就被可笑的否认了。
这两年去了很多次浙江,也许是因为身上留着一位素昧平生浙江女孩的血,让我很想去那里转转。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在哪,她和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的血液在一位陌生人的身上流淌着。每当我独行于西湖堤岸,静观湖面烟波氤氲,信步灵隐寺,法喜讲寺,默默祝你一切安好。
以下内容来自于个人随笔 [失去的十年] 2021.9.10
夏夜似乎最适合四季船歌,无以言表的忧伤,胸口浓烈的情绪,在不甘和无奈中渐渐平息,仿佛就躺在那艘夏夜小船上,水波荡漾,孤寂飘荡,星空神秘又忧郁,两岸渐渐消失在温柔暮色中。如果有造物主,音乐便是他的恩赐,让孩子般脆弱的人类免于生而为人的孤独与困惑。上天也给每个人安排了一段属于他的旋律,刻入心间,闻声犹如电击一般,似神启,最能勾起时光的味道,恍惚间时间停滞,记忆的画面未受邀请便纷至沓来。
重拾记忆的碎片总是需要一点时间,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让人悲伤,却又是事实。起初挥之不去缠绕着你,一秒不肯离去,梦里也不放过。渐渐的,回忆间隔开始拉长,一天、一周、一月,有时甚至会忘却自己曾经的白血病患者标签。哦,原来记忆在步步远离曾经病榻上的我。有时望着窗外独坐发呆时会想,当时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突然病危
那时的血液科位于一幢建于十九世纪末德式风格医院的三层,进科室的楼梯只留下很窄的通道,两旁坐满了人。进入科室大门顿时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让人头皮发麻,白到发亮的墙、白色的地面映着白晃晃的灯光,行色匆匆的白衣护士们,身着灰蓝条病号服吊着盐水瓶、颤巍巍扶着墙挪动的光头大哥。直到多年后我才意识到,这些白花花让我望而发晕的墙壁,一开始你抗拒它,慢慢的习惯它,最后你已离不开它。
病房是四人间,角落里躺着一张加床,干净整洁,偌大的窗户便于通气,窗户外还有个走廊,方便陪护家属晾晒衣物,累了也可以外面走走,百年前最科学最人本的设计。只是通向走廊的大门很快被锁上了,设计师肯定没想到,走廊方便病人家属生活的同时,也方便了病人跳楼。
这次的病床靠着窗户,刚从ICU搬到这里,心情也有所好转。说是ICU,其实就是离护士台最近的病房,墙上开了一扇窗户方便护士观察。ICU意味着VIP待遇,各种监测仪器架上来监控着各项生命体征,两手各插一根管子24小时吊着,常常一天的没挂完第二天的药水又送来了。化疗也是输液,只是药水颜色有点奇特,病人们都称之为红药水和蓝药水,红的艳丽,蓝的诡异,红药水像劣质色素调制的廉价饮料,而蓝药水像被牛仔裤浸泡多日掉色后的脏水,一种本能的生理厌恶感。
医院一路之隔就是著名的瑞金公馆,某天晚上忽然听到远处飘来歌声,欢快的曲调,我想应该是在举办婚礼吧,望向窗外竟有一丝抽离感,片刻的神游。此刻正值晚饭时间,病房里挤满了家属,有送饭的,有切水果的,灯光很明亮,但没有人在说话,所有人沉默着,似乎都在倾听远处欢乐的歌声,亦或是紧闭的房门外,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病床的日子过于煎熬,在这里时间的指针被无限度放慢,大脑不停闪回过去的所有细节,明明两周前还在实习并准备着毕业论文的开题,我怎么就躺在了这里?我恍惚了,房间里陪护家属们叽叽喳喳的各种方言让我头痛,暖色调的灯光晃的我眼晕,只能闭上眼睛,努力回忆。
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为了离实习地点近一些同时蹭个空调住在了亲戚家里,前两天有点发烧,不以为意,捂一捂出点汗就好了,只是起床后感觉到一丝异样,居然虚弱到走不了路,本想咬着牙去实习单位,但老人家见状感觉不对,立即带我到社区医院抽血,验血结果出来后医师赶紧找到我们,急切地说“快,带上钞票,马上去瑞金医院血液科!”我看了眼全是向下箭头的验血单,心中隐隐不安,于是稀里糊涂的打了请假电话,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求生之路。
急性白血病,之所以叫急性,是因为发病后恶化的速度极快。到达瑞金医院后,医生告知确诊病情需要进行的骨髓穿刺术安排在一周以后,然而病情的急剧恶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就在等待检查的短短一周内,医院下发了病危通知,我到了急需输血才能挽回生命的地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记得有期动物世界讲过,雪豹预感到自己生命大限将至时,会独自找到僻静之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如果说之前还抱有侥幸心理的话,这时的我虽未确诊,却已有了那种预感。
本能的预感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在各种强效抗生素轮番上场后,取得支援的免疫系统依然无法在和病菌的战争中取得胜利,身体一度高烧至42度抽搐不止。而化疗的前提是感染得到有效控制,多种治疗方案失败后,医院一度希望我转院,在家人的一再坚持下,医生决定对我采用极小剂量化疗方案。对于感染中的我,这是最后一搏,因为化疗药物打击白血病细胞的同时,也会对苦苦支撑的免疫系统造成误伤,最后治疗方案失败的结果不言而喻,但我已无路可退。
“每天默念普贤菩萨一百遍,奇迹就会发生。”世俗语境下的无力,让人不得不把寄托转向神灵,在神性叙事中找到片刻的安宁。事实上,奇迹确实发生了,因为体内白血病细胞对化疗药物异常敏感,极小剂量既达到完全缓解,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我被拉了回来。如果这是场大逃杀,那么面对气势汹汹的癌细胞,我幸运的通过了第一关。
住院的日子里有很多同学朋友来探望,那是我少有的快乐时刻。有位同学说她听到消息,一位和我相同病情的同学经过治疗,已经回到学校正常学习了。这句话似乎有着超越一般的力量,尤其在绝望之际,那是无际黑暗中远处倏然亮起的一丝火苗,微弱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虽然当时希望渺茫,但对于溺水者而言,即使递给他的只是一根稻草,至少他也抓住了点什么。于是我紧紧抓住这根稻草,四年后重回校园,顺利毕业拿到硕士学位。这根稻草,我们通常称之为希望。
移植
如果说瑞金医院坐拥繁华之地,声名赫赫,那么道培医院则恰恰相反,它位于城市的边缘,像是人生的退处,“每一个来到道培的人,都是为了离开这里”。全国各地绝望的血液病人汇集于此,所有人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骨髓库匹配失败。而道培有着半相合干细胞移植的丰富经验,这里成了治愈疾病的最后希望。
想象一下自己身处一个小房间内:一张床、一台电视以及一部可以上网的手机;每日的餐食需经过高温蒸汽消毒后食用,和风味已无任何关系,比如一坨面;可以在两平方的空间内溜达,但三个月内不能踏出房门半步。以上是移植仓内的基本生活状态。
进仓需经过四道门,推开第一道门是沐浴间,里面有台盛满水的浴缸,内心一点点小惊喜,一年没洗过澡了啊,很快发现是自己太年轻了,对于虚弱的病人泡澡不吝于一种折磨,体能随着大量排汗快速流失,我挣扎着爬出浴缸呼喊护士救命,翻上轮椅进入第二道门。里面是工作区,所有人身着绿色手术服、头戴蓝色手术帽忙碌着,穿过护士工作站来到我的移植仓前,拉开第三道门后护士穿上隔离服,推我进入了那个小房间。
放下躺椅,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我惊恐的发现小房间内的那段记忆混乱、混沌、无序,本以为无比明晰的画面在脑海中速写时总会出现一些疑点,勾勒着它们的记忆在这里驻足不前。唯一清楚记得的是干细胞输入时正逢NBA总决赛,激烈的赛况以至于忘记正在移植这回事,以及在移植后的免疫重建期感染,高烧不退再次病危。那是一段直面死亡的日子,死神随时都会降临,知乎上有个问题是人在濒死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亲身体验后的答案是遗憾,那些没有完成的事、没表达的感情、人生在24岁戛然而止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就此幻灭...所有的这些遗憾像鬼混一样追着我,没日没夜,即使在梦境中也不会放过。大难已临头,而我不知所措、惶惶不安,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
漫漫求医路是一场马拉松,一开始有很多病友同行,每个人都很乐观相互打气,但走着走着有的人开始掉队,身边人一个个开始倒下,恐惧开始蔓延。“胜利是解决思想问题的最好办法”,最后一线用药老虎霉素在我濒死的关键时刻扮演了救星的角色,昂贵的药物再次将我从死亡线上拉回,希望的曙光击溃了恐惧的阴霾,随着生命体征的不断好转,不久我就从移植仓转入普通病房,开始步入漫长的恢复期,成了那个少数的幸运儿。
我是幸运的,在骨髓库匹配失败后无比沮丧的日子里,意外收到浙江脐带血库的好消息,一位五年前出生的女婴留下来的脐带血和我匹配上了。脐带血因为量少,免疫系统重建的过程非常漫长,但至少是一个生的机会,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机会。
昆德拉说:“遗忘,既是彻底的不公平,又是彻底的安慰。” 当我用冷静的情绪回忆时,既害怕遗忘,又是为了遗忘。复诊时遇到一位病友,因为迟迟找不到匹配骨髓,只能抽取自身干细胞强行移植,很快骨髓穿刺结果显示病情复发,在等待医生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不停喃喃自语“怎么就复发了”,我走过去很想说些什么,踟蹰良久最终没有打扰她,用力望了她一眼后离开了。
像普通人一样活着
出院后的大多数时间,我都一个人静静的待着,看着无用的闲书、电影打发时光,等待身体恢复成为“正常人”,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当医生说免疫系统的重建是个缓慢的过程时,我并不知道这种慢意味着什么,直到两年、五年、十年过去,自身器官对外来免疫细胞逐渐产生各种排异反应,我才意识到这种“慢”恐怕意味着很久。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跑遍医院各大科室:内分泌科、风湿科、变态反应科、眼科、皮肤科...每当燃起回归常人生活的希望时便遭到排异的打击,持续不断的受挫让我一度陷入西西弗斯的恐惧,无限轮回的惩罚,但西西弗斯犯了错,那么我呢?在长期文化浸润中形成的因果思维,KARMA,是我们对于某些无法诉诸于理性去阐释事情的本能反应。长辈能接受的解释是风水出了问题,而我思来想去,最后看着书架上躺着的概率论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随机事件,最终我们都找到了一个理由说服自己、慰藉自己,达成和解。
如果如尼采所说永恒轮回(ETERNAL RETURN)意味着对生命的热爱达到这个程度:哪怕一成不变的循环也要再来一次。那么不死成为对人最大的惩罚,而死亡成为人生意义的根源,人生的价值在于只能活一次,生命的有限性成了人生的驱动力。当我意识到这时,我从对死亡的恐惧中解脱了,最终明白了年少时困惑至今的一句话“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存在”,于是我开始每日健身、骑车,一个人背上包旅行。当我独自坐上飞往丽江的航班,低头无意瞥见手臂上PICC插管留下来的疤痕,这是那段时光在我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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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30
“24岁,男,急性白血病”。
住院第一天,信息登记牌上这么写着。看到这小破牌子的瞬间,有一种韩剧男猪脚的感觉,“靠,我居然得了这么有名的病”。
接下来的两年,骨穿、化疗、移植、感染、病危、排异…闯五关斩六将,身边的病友们一个个倒下,而最终上帝把活下来的名额给了我…
永远记得出院的那天,正值上班高峰,白领们匆匆从地铁口涌出,旁边的煎饼果子摊围着一群吵闹的学生,望着车窗外的这一切,我只想说,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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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会有一两个赞,没想到这么多,还有这么多评论的鼓励,感动,感谢,感恩~
今天生日,拍了段弹琴视频,在家养病时自学,自娱自乐,水平有限,请海涵,多多指教~
-小磊子再出发的秒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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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点赞的盆友,感谢知乎
移植后养病期间看到梦尧回答的“体质极差的人怎么从头恢复身体”后,决心改变自己,不能依赖药物生活。改变很难,遇到了许多的困难,由于化放疗、长期服用大量药物,胃受到严重伤害,胆汁反流一度导致吃什么吐什么,住院四个多月体重瘦了三十多斤
出院后花了一年多时间养胃,从每天喝小米粥到慢慢的能够正常进食,体重也逐渐恢复,现在虽然被过敏困扰着,小麦牛奶鸡蛋等许多食物无法食用,但规律的健身明显改善了我的体质,喜欢上了汗水滑过皮肤的感觉,会为身体一点点的改变而欣喜,不断遇见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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