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从P4实验室泄漏的可能性有多大，能不能查出来

病理医师

这几天武汉肺炎一闹，各种脑洞大开的说法满网都是。阴谋论我已经在上一篇文章解释了（SARS和武汉肺炎病毒（2019-nCoV）是人工制造的吗？https://zhuanlan.zhihu.com/p/104115675）。另一种说法，病毒可能是从P4实验室里跑出来的，甚至有人说可能是工作人员把实验动物拿出来卖野味了。
俺好歹在这个行当混过，知道科研这一行都怎么做的，尽点力，说说吧。
咱们先假设一下，如果真的是从P4实验室里出来的病毒，会怎么查，能不能查到。现在病毒的序列已经在第一时间公布了，几天时间就锁定了病原体，还拿出了序列，可以说，我们中国的科研人员这次是创造了人类疾病研究史上的奇迹。这个序列没法质疑，谁要是不信，自己从病人身上分离病毒，自己测序，看看是不是和公布的序列一致。有了序列，要找到实验室来源，那是非常非常容易的。P4实验室全世界就那么几家，做大boss病毒的圈子就这么点大，全世界做这个的没几个人，大家都互相认识，哪个实验室在做什么课题，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际的主管部门还是全世界的圈内同行，大家平时心里都有谱。出了问题，立即会想到这个可能性，只要拿出这个实验室里平时的实验记录，把公布的病毒序列和这个实验室平时做过的病毒序列一做对比，立即水落石出，分分钟的事。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追溯到哪个冰箱里哪一根管子，谁的管子流出来的病毒。为什么这么说？一个实验室里，少则三五个人，多则几十个人，每个人每天都要产生几十个，甚至几千几万个样品。这些样品都得记录是什么、是谁的样品，谁要是胆敢不把样品记录清楚，用不了几天就会乱，整个实验室要瘫痪，根本没法做事情。
除了样品记录，实验过程的记录也很详细，有时候甚至详细得令人发指，绝对不是菜谱那么简单。我们最恨的就是盐少许糖适量味精酌量这种东西，谁的记录不够详细，会被大家骂死。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好给儿子买了台显微镜，拍了几张血液细胞的照片。就在几分钟前，还在教育我儿子，把这一段话念给他听，告诉他，要把他的实验记录好，要养成做详细记录的好习惯。为什么？因为科研苦啊！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失败，失败了就得翻找之前的记录，甚至要找到几年前的记录，看看可能在哪个步骤出问题了，是不是哪一步温度不对，时间不对。谁要是胆敢不把记录搞详细了，到时候会把自己坑死的，你在这一行当是混不下去的。你要非说自己天赋异禀，我就是记得住每一步怎么做的，那也不行，因为你的老板你的同事经常需要你的记录，讨论大家下一步怎么做。这一切都决定了实验记录都必须非常详细可靠。
伪造实验记录和样品？对不起，绝对不可能（我难得用一次“绝对”这个字眼，但是，我现在用了）。实验记录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伪造的东西了。如果你想伪造，很快就会发现，把这部分编圆了，这些数据会在后面另外一个地方，和其他数据没法对接，会无法自圆其说，会自相矛盾，编不了几页就会编不下去。而且，有些数据是储存在仪器上的。如果你没有做过这个实验，仪器上不会有这个记录，你没法添加，没法更改。所以，无论是打官司还是抓学术丑闻，实验记录永远是最有力的决定性证据，比任何证据都强有力。所以，历史上生物医学实验室的泄漏事故也发生过几起，但都被迅速地抓到了。
然后，大家对P4实验室还得有个基本的了解。这种实验室，做的都是人类最可怕最罪大恶极的传染病，敢去做，肯定得非常慎重非常小心，各种规章制度恐怕不是大多数人可以想象的。我个人没有在P4实验室干过，但是，就一个P3实验室的规章制度，当年就让我觉得有点吃力了。我自认为是个很仔细的人，我都觉得吃力，其他多数人就不用说了。所以，一个马大哈是不可能在P4实验室里生存下去的。即使一时混进P4实验室，很快也会因为违反纪律而被踢出去。大家的命都交到彼此的手里，谁都不敢大意，不会留情面的。当然，人总会犯错误，这也是事实，绝对不能把不出事的希望寄托在工作人员不犯错误的基础上。但P4实验室的规章制度，已经很好地考虑了这个问题，除非在一连串的关键步骤上连续犯错，否则，即使犯一两次甚至更多的错误，也不至于酿成大祸。人类历史上，P3和更低等级的实验室事故发生过好几起，但P4级别的泄漏，我暂时想不到任何一起 。
还有人说故意放毒的可能性大不大，比如，把实验动物偷出去当野味卖了。。。嗯，这个，想象力很强大。别说P4实验室，就是一般的实验室，每一只动物的每一步的去向都是有记录可查的。接收动物、饲养照料动物、做实验、处理尸体，每一个环节的人都不一样，每个人每天接收了几只什么动物，这些动物去了哪里，都有记录，出了问题可以很方便地回溯，到谁的手里少了只什么动物，你得能够解释，为什么到了你手里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只？逃不过的。再说，实验动物都不是什么珍禽异兽，都是拿最容易养活、最能生、最便宜的动物来做实验，老鼠兔子之类。你要非说老子就是有钱任性，就要拿珍禽异兽来做实验。好吧，也行，到时候养着养着养死了，你的实验怎么做？会把自己坑死的。特殊实验，比方说搞SARS，不得不养个果子狸，是非常少见的情况。但即使果子狸也不是啥值钱货，卖不了几个钱。P4的工作人员，恐怕待遇都不低吧，这不还有人发牢骚，说那里的博士后工资居然比国外的博士后还高。这些工作人员，犯得着冒着一抓一个准的风险去偷实验动物卖野味么？
有人可能还不罢休：你说的这些都是一般情况。万一就是有人连犯一系列错误出事了呢？万一就是有人脑子短路故意违反纪律呢？嗯，我也不能说这种低概率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但是，我们可以返回到本文的前面几段，看看在全世界同行的眼睛下，这些干坏事惹祸的人有多大的概率能不被抓到。现在不就在盯着那几家课题组了么？连外行都能盯上，内行能不知道去琢磨琢磨这几个课题组是不是有嫌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世界上已经有很多同行在探讨这种可能性了，连我这样的离开研究领域的人都收到了很多人的询问，也做了一些技术上的分析，更别提圈内甚至内圈内的人了。内行和外行的区别在于，内行看了以后，会掂量一下要不要在这家实验室身上花功夫。而外行会死咬着不放，说啥都没用，直到你承认是你的实验室泄露他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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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针对一些疑问增加的内容：
有些人还是不理解我说的，举出一些实验室泄露的例子，兰州布鲁氏菌泄漏、2004年SARS泄漏之类的案例，试图证明病毒就是很可能从实验室出来的。首先，我一直没否认泄漏的可能性是有的，尽管很低。其次，不是也说了么，就算是泄露，也能立即锁定疑点，很快查清病毒来源。这些例子，不正是都和我说的那样，非常精准地就查到源头了么？全世界那么多行家的锐利眼睛都盯着呢，谁也瞒不住的。再瞒，你最多也只能付出巨大的信用代价来保住具体的责任人，你瞒不住实验室泄漏的事实。早期病例都在那摆着，做一番流行病学的追踪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一看那几个早期病例，全是实验室人员的七大姑八大姨，实验室泄露是赖都赖不掉的事。搞SARS都能给你找到具体是哪一个蝙蝠洞出来的病毒，定位到一个实验室还不容易？况且，想保某个具体的责任人真的就容易么？别的圈子我不了解，不好说，但是这个圈子我了解，充斥着钢铁理工直男，有很多书呆子、真理党，你不让他们说真话，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不变点态，不会傻里吧唧走上科研狗这条路。圈子再小，几百个人总还是有的。要堵住几个人的嘴还做得到，要冒险堵住几百个人的嘴，太难太难。几百个人里头出一个铁杆真理党，给你网上扔出一些证据，到时候很难看的。还不如赶紧痛快招了，扔出那几个犯错的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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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很多人还是没法理解，阴谋论更甚，故意放毒、掩盖真相啥的都有。那我再加一段更通俗的：
这么大一个事，全世界盯着看，相当于闹市区爆了个原子弹。不管你是故意搞爆的还是不小心搞爆的，不管你是不是想掩盖，你最多只能隐瞒到别人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哪个具体的人搞爆的，你不可能让全世界相信你说没有人工核爆，刚才这个爆炸就是天然的火山喷发。对不对？是不是人工爆炸，是一般爆炸还是核爆，内行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很多人说你要虚心，你觉得做不到，更牛的人可能做到。但是，你为什么不虚心地承认内行人能看出你看不出的东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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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中有人提醒：台湾的P4实验室发生过SARS泄漏。我查了一下，信息属实，一名台湾研究人员被感染。不过迅速被发现并扑灭疫情。这个事故，恰恰又一次印证了文章说的“泄漏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可能性再低也是有可能。但是，即使泄漏也能被迅速抓到”。再一次强调：我没有说P4就不会泄漏。请仔细理解。我不会再对这种显然是没有好好阅读文章就发的评论做无聊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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