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把时间性当做宇宙论和目的论的交叉,意思就是说,它研究的是:
1、为什么这个宇宙具有某种动态的、趋向性的、目的性的特点。(why this universe is a time-inscribed-being?)
2、这种方向性的、目的性的整体运动趋势,为什么化身某种场域(why time is incarnated as a dimension of the universe?)
必须注意的是,哲学研究的时间性,绝非物理学意义上的“时间”(time)。
物理学允诺了一个服从物理定律的、独立存在时空坐标系,时间作为其中一个衡量事件发生次序的度规(metric)而存在。这种物理学时间的时间性,作为坐标系里的一根直线,局限在了线性时间性的范围内。所以,无论对它做再多的反思都是在哲学上无益的。
物理学家预设在这个线性时间(主导的事件序列)之外,还有一个不受约束的绝对自由的观察者,像导演一样记录着所有事件,这种无条件的平行(parallel)和同时性(simultaneity)必定存在于一个更为基本的空间-时间关系中,而物理学对此就放弃思考了,而交给数学家们利用模型进行无意识的摸索。这种态度本身是不负责任的,更应当去思考那限定了我们的时间想象力的科学范式中的时间性范式。
扯远了,我们来看一下哲学经历的几个主要的时间性:
从亚里士多德到莱布尼兹,是前现代的线性时间性主导的一整个形而上学、存在论传统;中间经由康德-费希特-早期谢林-黑格尔-晚期谢林的德国观念论,关于时间性的思考遭遇了两次嬗变。
内外统一的时间性在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兹那里遭遇了身心同步的问题,分裂为内时间和外时间。康德通过对时间性的极化处理,将时间区分为a priori先天的和transcendental先验的。先天的字面意思就是“from what comes first”,来自于人的心灵本性当中,归根结底还是此岸的东西,相当于客户端玩家创建小号之后的初始配置;而先验的transcendental的,意思是“超越的”、超出了有限的界限的,是理性在对有限的材料进行加工中通过努力获取的反思性成果。
康德的时间性的这两个维度,打个比方,一个打DOTA或LOL的moba玩家,刷钱的时候不停瞄一眼的比赛时间,那个不停增加,偶尔暂停一下的钟表读数,就是先天的时间,它是游戏自带的;但是一个老手ganker意识到什么时候要带节奏,一个菜鸟carry,意识到什么时候要出什么装备,一个solo或support知道什么时候要招呼队友一起开团,这些关于游戏“时机”的把握,它考验的就是主体对于先验时间性的把握。对于康德来说,人类的生存就是不停地给自己带节奏:我的行动是否可以普遍化、永恒化成绝对的伦理律令?它能否与一种非时间(a-temporal)的永恒达成一致?不停歇地带这种节奏,不断在灵魂深处暂停、看rep,来叩问自己,这种涌动出来的时间,才是先验的时间性,这种先验的时间性,就给康德的宇宙提供了真实和意义的保证。
于是渐渐的,时间性就发生了polarization,一种变成了观众和OB们的观战时间、爆米花时间,一种变成了玩家和选手的竞技生命、赛场使命。康德、费希特和早期谢林,都在拼尽全力用自己的思辨来把握这种分离。直到……
直到,晚期谢林直接将这种分裂看成是时间的起点,将整个历史的演变都看作是对这一分裂的绝望的修补和掩盖,不断回溯性地建构一个看似统一的时间性图景,这种时间的回溯性运动,反倒为所有时间当中的流变的幻影,增加了稳固的本体论根基。
当然,最负盛名的时间性研究者是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他的《存在与时间》是时间性哲学的圭臬。
海德格尔将庸俗的时间讨论(物理学、宗教、日常生活)归为“temporality”,而将本真的时间性,用德语“Zeitlichkeit”表示,但实际上这个词翻译成英文还是temporality。
海德格尔选择用德语“Zeitlichkeit”的原因在于zeit这个词的动词形式zeitigen(招致、使发生)特别能做文章。
Zeitigen被国内翻译为“到时”,你可以把“时间性”想象成一个网恋美女,她见网友的变现方式。在海德格尔看来,网恋变现,哦不,时间性的到时是有很多种的,早期在《存在与时间》中分为两种,一个是本真的,一个是非本真的。
两个人网恋了差不多了,见面的“时候到了”,这个两人想象中的“时候”如何现实化为真正体验到的时间,是变成永不确定的未来,还是变成一个稀松平常的当下, 还是变成一个只供缅怀的过去,或成为某种熟悉的背景?这里就牵扯到两个人的爱情和命运的走向了。
本真的到时方式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不矫揉造作,朝向未来,不管两个人看得上看不上眼,都抱有一种“先行的决心”,所谓“一期一会”是也。那么不本真的方式,就是为这个时刻的出现,进行凡俗的、大众的谋划,怎么吃饭、谁埋单,看不看电影,是否、如何滚床单之类的,简而言之就是把那个时刻去神圣化,变成一段历史空间中的一个局部,一个简单的当下,流水线上的一环。
无论是哪种,海德格尔认为,只要我们瞄准时间性的到时方式进行考察,我们总能感受到一种绽放(ekstasis),一种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诸神的狂喜,祂们看到人(此在)和存在在时间中发生了某种关系(就好像网恋男女产生了一段故事),所以愿意将时间这个神圣的东西,当作赠礼交给人类。许多时间性研究者在研究晚期海德格尔时,都能感受到一种本体论哲学家独有的窥阴癖,从而经常偏到性别、男权女权相关的论述上去,因为海德格尔的时间性本身,就将爱欲内嵌在其中,它使得哲人能够通过文学和诗歌进行本体论的思辨。
当然,海德格尔以及其他现象学家,还是非常严肃地讨论了现代科学范式中主导的时间性样态是如何在人类和历史的博弈中生成的;它又是如何随着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发生转变的,这也是现在哲学重新参与自然主义、实证主义和实在论话题的主要兴趣点。
我会在之后再详细介绍各种时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