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朱雄增教授是一个“得来不易”的机会,他的桌上总是堆着一盒盒的切片,一沓又一沓的报告,每次走进他的办公室,总见他与显微镜“亲密作伴”。除此以外,他还经常出差在外,开会、讲学、读片、会诊……尽管忙碌,朱教授依然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已是一位将近70岁的老人。
在60岁之前,朱教授曾担任过医院副院长、党委书记等行政工作,谈起那些岁月,他总是轻描淡写:“任何一段经历,都丰富着我的人生,可是我最想做的,还是一位出色的病理科医生。”
本刊:您能否谈谈我国肿瘤病理诊断发展的大致情况,尤其在您行医的这些年里,无论从仪器方面,还是诊断方式等方面,经历了哪些变迁与发展?
朱雄增教授:每一位癌症患者的最终确诊都不能离开病理诊断,每一份病理报告可以说是患者的“宣判书”。是否是肿瘤?良性还是恶性?病理学发展至今,发挥的已经不仅是确诊作用,还能判断出对于每位患者肿瘤的类型,找到突变的“靶点”,为后续的治疗指明方向,有时还能预见到患者治疗的预后情况。
我从1976年开始进入病理这一行。那时候文化大革命刚结束,跟其他各行业一样,国内的病理诊断水平还停留在很初级的阶段,仅有光学显微镜,使用HE染色技术和一些特殊染色技术,对外交流极少,无法获得国外新的技术和资料。到了1978年,我开始跟随顾绥岳教授读研究生。国外已经有了免疫组织化学技术,我们科室(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病理科)也随后开展了此项研究,但是那个时候的研究很粗浅,跟现在相比不值一提,但在当时国内而言,我们还是处于领先地位。
准确的诊断,是一切治疗的前提,尤其对于肿瘤患者而言,只有拿到准确的病理报告,才能走上“抗癌之路”。几十年前,肿瘤临床治疗水平有限,治疗手段、用药都很单一,所以对肿瘤病理诊断要求不高,只要判断出是良性还是恶性即可。可多年来临床治疗水平日新月异,新的治疗方法层出不穷,对病理诊断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随着细胞分子生物学的发展,在病理诊断中对疾病的本质认识得也愈加清晰,一个肿瘤摆在眼前,并不是仅仅判断出良恶性,还要确定不同的类型和亚型。比如同样是淋巴瘤,需要分T细胞淋巴瘤、B细胞淋巴瘤或霍奇金淋巴瘤,还要更进一步分型,因为不同类型淋巴瘤不是同一种疾病,治疗方式也大不一样。另外,很多肿瘤的产生是与某个基因、酶或是某个染色体突变相关,病理诊断就要针对这些改变为患者找到突破点,这对进一步治疗具有关键性的意义。
现代病理学对每个病理医生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病理活检不能仅仅局限在显微镜下“闭门造车”,要多与临床科室沟通交流,多了解肿瘤治疗领域的变化和发展,把病理和临床更好地“对接”起来,造福更多的患者。
本刊:病理学科一直是我院的强项,也走在了全国病理学科发展的前端,目前来说,是否还有哪些有待突破及进一步发展的方面呢?
朱雄增教授:几十年来,我院肿瘤病理学科发展迅速,处于国内领先地位,与国际领先水平不相上下,但要完全攻克恶性肿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临床治疗如此,病理诊断亦如此。我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多做努力: ⑴加强专科病理的建设,俗话说:术业有专攻,每个病理医生要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如淋巴瘤,消化道肿瘤、呼吸系统肿瘤还是乳腺肿瘤等,不能像以前那样样样兼顾,难以独树一帜。 ⑵不能满足于现有的水平,加强科研,多与临床沟通,重点突破诊断中遇到的难题。 ⑶重视教学,包括本科生、研究生和进修医生教育,将教育进一步系统化、规范化。
本刊:能否跟我们谈谈您的行医之路,您当初为何选择这一行,又如何投身到病理事业中呢?
朱雄增教授:我的母亲和叔叔都是医生,从小耳濡目染,家庭的熏陶,使我顺理成章地考入了医学院,毕业时,赶上文革,下基层成为一名全科医生,数年后县医院要建立病理科,院长看中我“坐得住”,自此,我开始从事病理诊断的工作。后来,我的母亲不幸患上肺癌,当时诊断和治疗水平都非常有限,在那期间又目睹了太多人被癌症夺走了生命。我渐渐萌发了一个念头:我要研究肿瘤病理,我要尽我所能,为攻克肿瘤这个难题贡献出一点力量,希望能有癌症患者,因我的努力获得生命的延续。这个信念,至今都在我心中,贯穿在我工作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步脚印。
在做病理医生之前,我做过10年的临床医生。虽然那时是在安徽农村的医院,条件异常艰苦,但是这10年的临床经验,为我之后从事病理诊断的研究打下坚实的基础,“病理要跟临床紧密相连”的观念,也从此扎根于心。
正如之前所说,这三十多年来,肿瘤的病理诊断技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来出现的免疫组化、分子病理等都是在工作中逐步学习的。如今我已70岁,每天依然要看很多国内外最新的资料,不断学习,结合工作中遇到的难题,一个个地解决。
本刊:在您的行医路上,有没有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人,对您的行医之路、人生之路有何影响吗?
朱雄增教授:越难走的路,就越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鼓舞我们前进。攻克肿瘤病理这条崎岖艰辛之路的力量,来源于我的两位恩师——顾绥岳教授和张仁元教授。
顾绥岳教授是我的研究生导师,他严谨的治学态度让我受益良多,顾教授最大的功绩有三,一是在我国最早建立了病理科,并为全国各地培养了大批病理医生;二是开创了肿瘤登记工作,为后来的流行病统计作出很大贡献;三是在他的倡导下创立了肿瘤研究所。顾教授是我国病理学发展的先驱之一,在他工作的基础上,我们后人才能沿着他的脚步,不断前行。
在我刚进医院时,张仁元教授一直带着我看切片,他一直强调两点:多看书,多看切片。多看书是学习其他人的经验,多看切片是积累自己的经验。也是在张教授的教导下,我在做院长、党委书记的期间,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专业,不管行政事务多忙,我都不忘自己仍是一位病理医生,每周定时回病理科为患者作诊断。
本刊:患者说您“诊断快速而准确”、“平易近人”、给了不少患者在其他医院得不到的准确诊断,从而使患者获得了正确的治疗,得到重生。在医患关系非常紧张的今天,您获得了患者的一致好评,在此方面您有什么心得能与大家分享吗?
朱雄增教授:我有很多的患者,从国家领导到普通的老百姓,尽管他们地位悬殊,身份千差万别,但对我而言,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患者。每一位患者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都需要不遗余力地为他们诊断出疾病的源头,为他们之后的治疗打下坚实的基础。
患者、医生,甚至医药公司,都是社会中的利益共同体,我们应该更多地看到一些积极的方面,而不是仅仅关注或者无限放大他们的矛盾,把他们看成是站在彼此对立面的角色。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都会影响患者最终的治疗。我始终坚信几乎每一位医生都是真心诚意地要把患者治好。
从事肿瘤医务工作的医生更是要用宽容、耐心和爱心去面对患者,他们的内心正承受着常人想象不到的煎熬,更需要医生给予信心。
朱雄增教授告诉患者:肿瘤可诊可治,大多数肿瘤的治疗都能有章可循。很多肿瘤是可以完全治愈的,即便不能完全治愈,现代医学也都能使患者延长生存期,提高生存质量,要树立信心,要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用乐观的态度去面对它,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来源:抗癌杂志
|